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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章 建章宫宴52(第1页)

“吚嗡——”建章宫玉堂殿堂中,一声琴弦震动,紧接着钟磬丝竹之乐齐奏。殿上歌伎清唱,一曲作罢,宫女们已将各色食案有条不紊得抬了上来,安置在每个人跟前。这三副食案都是髹制木漆,红黑相间,漆盘上摆放着荤素各色佳肴,百味珍馐。宫女们显然费了极大的心思,菜肴按照礼制摆放,十分讲究——左手边放置饮食和一些带骨的肉食;右手边则摆放着羹汤、黍酒、切下的烤肉;食案上摆放着细切的烧烤的肉类,醋、酱等调料放在近处,葱、椒之类的伴料放在旁边。除此之外,还有一些干肉、牛脯,宫女们也将它们分别摆放,弯曲的在左、直的在右。

殿内鼓点敲响,鼓声震而不乱,戏台上摆放着七只盘子,一名身材高挑的舞伎穿着一袭长袖襦裙,腰肢柔软轻摆,伴随着鼓节的敲击,足尖在七只盘中轻盈跳跃,时而振袖,时而扭腰。婉转鼓侧,蜲蛇丹庭,七盘递奏,振袖足蹈,轻盈如翾。

赵充好久没有看过那么好看的戏了。戏班子技艺卓绝,那身段儿、腔调儿、一颦一笑,整套的切末,光彩夺目,恨不得用金丝银线裹起来。回到灵觉道馆后,那个一直冷脸冷语管事的李公公也难得地客气了一回,夸赞他道:“好小子!有信义,乃真君子,没有趁乱逃跑,事后还找了回来。”

从早上到下午,摄皇帝一直没有出现,此时王莽还在未央宫迎候文武百官的朝贺。建章宫则先由这些受邀而来的“三老”们自娱自乐一番了。在数十张案间,来回伺候的宦官、宫女像蜜蜂般忙碌。摄天子与大臣入夜才会过来,白天就任他们恣意欢笑,不少人喝得酩酊大醉,吐得狼藉,还有的调戏宫女,被宦官拿鞭子教训。

四周都是竹林花树,和畅的惠风缕缕拂来,令人清爽。赵充坐在一个蒲团上,将两腿叉开,古人所谓的“箕踞”也就如此了。旁边的张大眼喝得半醉,蹭过来问他:“老兄,你发什么呆啊?昨夜我瞅见有人把你劫走了,你怎么又自己跑回来了呢?”

赵充扯淡了几句,糊弄过去。张大眼道:“听公公说,晚上摄皇帝要赏赐玉如意,我们每人一个,啧啧,就一个字,爽!

赵充推开张大眼推过来的一碗酒,他今晚只喝茶,要保持清醒。此刻他不知道在建章宫圆阙外,孔仁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,今夜青龙堂要派樊中子、江影儿攻入建章宫刺驾。他亲自进宫告知了摄皇帝,摄皇帝即刻令谒者通知虎贲中郎将李棽守卫建章宫南北阙。而孔仁派通传去请城门将军赵恢前来建章宫北阙外围伏击叛贼,侍御史窦友率领一台(监视)、三台(执行任务)人员赶往北阙附近埋伏。为避免再出现像上次王孙庆逃脱之失误,孔仁、赵恢、窦友反复探讨了围捕行动的细节及预案,以求不要再出纰漏,经过多次演练与磨合,三人对于晚上决战胸有成竹了。其时负责拱卫京师的北军八校尉,戍卫京师的执金吾窦况、卫尉王邑等人都去了陈留郡攻打翟义叛军,京师空虚,由王恽、王晏、赵恢三人分兵守卫京师。

黄昏时,宦官们在宴席间来回呵斥,让众人整理衣冠,回到座位。戏班也停了,将戏台的猩红色大毯换成杏黄色蟠龙纹的,又摆上了一尊香檀木龙椅,一张高脚桌,以及脚踏、花瓶、滴漏。几个宦官提着袅袅香炉在台上转了几圈,香气四溢。随后,十六名宫女手持长柄摇扇上来,雁列两旁,又有数十名穿着甲胄的虎贲武士站在戏台之下,个个高大威猛,目光坚毅。

四处的灯笼也挂了起来,戏台周围挂的是羊角大灯,如幻如梦。赵充等十六人,左右各九张小案,九个蒲团,离戏台最近,能清楚地看见龙椅上雕刻的花纹。十六人后面,空出来数百个座位,都是文武大臣所在,最后一大片的大桌长椅,则是关中各县三老近百人赴宴者。数十名郎卫上来,恭谨地请赵充等十六人起身,以极其利落的手法将他们从头搜到脚,鞋袜都脱了,咯吱窝和屁股也被掏了,连盘头发的髻也取了下来,仿佛头发里藏着匕首似的。郎卫们看了看赵充的发针,呈尖锐状,怀疑是利器,也被郎卫收走了,倒是没有人注意他那怪异的小辫子,没有了发针,这特制发髻也没法固定住头发,赵充索性就让小辫子垂着。不由得感叹,苏乐的法子真是绝妙,将剧毒的药粉撒在辫子的末梢上,郎卫的注意力全在发髻上的尖锐发针上,就没有人注意他的小辫子了,而且没了法针,也无法再带发髻,就不用在下毒时,取下发髻,而引起别人怀疑,这金蝉脱壳之招果然妙绝。

接下来,是默默等待,殿里鸦雀无声。突然传来一阵鼓吹之声,声音由远及近,赵充下意识地往后一看,不知什么时候,文武百官都已经落座,一个个面无表情,正襟危坐,如同刚死的尸体。又看到一群宫女簇拥着一团黄色的身影,那是摄皇帝来了。此时戏台上的一名宦官喊道:“接驾!”

底下数十名宦官接连传话,“接驾”二字如青蛙一般往后传递而去。窸窸窣窣一阵衣服响,满殿里的两条腿活物,都跪在地上。台上的宫女们垂下了金光闪闪的摇扇,组成一面金墙。等摇扇撤去时,王莽已坐在了龙椅之上。

宦官又高喊:“免——礼——”

台下众人才缓缓起身,垂头站着。

宦官又喊:“赐——座——”

文武百官齐喊道:“谢陛下!”

奏乐声又响起来,赵充回头一望,宫廷乐工挪到了殿门口,飘飘摇摇的乐声有股子空灵,让他感觉一阵眩晕。大殿的空地上,舞伎的舞姿出众,长袖甩动,如行云流水,蹁跹摇曳,一张俏脸更始艳若桃花,神情妩媚,频频暗送秋波,一副欲语还休的摄魂模样。赵充看的入了神,内心的眩晕慢慢消退着。

“你爱看这七盘舞?”张大眼道:“那女子舞艺极好,脸蛋儿也长得好看……”

赵充点了点头。汉时的舞蹈种类繁多,不拘男女,除了长袖舞、巾舞、建鼓舞、七盘舞外,还有剑舞、棍舞、刀舞、干舞、戚舞等。为了掩饰绯红的面颊,赵充端起酒锺,假装饮酒。

此时王莽先举起了锺,动了箸,底下臣子才敢开始饮酒吃喝。酒水了喝了好几锺,诸位大臣见摄天子没有半分架子,才慢慢开始说笑,不再像宴会开始时那样拘谨。摄皇帝举杯,底下举杯;摄皇帝饮酒,底下饮酒。酒是好酒,有点金露酒的味道,张大眼咂着嘴道:“抿一口,就知道年份不短!”

接连有大臣跪在台子底下敬酒,王莽有的喝,大多不喝。菜肴一道道端上来,都是极新巧的菜品,赵充只能认出单个的食材,凑在一起就蒙了,吃了两口,或许是心里有事,感觉恶心,只好不停地喝茶,不时望一眼西北方向的夜空,背上已经大汗淋漓了。

王莽此时站起了身,谭喜跟在后面,下了台子,来到赵充等人面前,笑道:“各位先生,这些天在京师,可开心否?”

几人激动得涕泪横流:“开心!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开心!”

张大眼道:“做梦也不敢想,能这么近地看着摄皇帝!我祖宗在天上乐开花了!”

李小匠道:“摄皇帝万寿无疆,大汉帝国繁荣昌盛!”

王莽笑道:“各位先生,予敬一杯酒,祝长寿!”

众人乐不颠得抓起酒杯来,一饮而尽,有几人还将酒杯倒扣着:“摄皇帝,草民干了!”

王莽忍着笑,也干了一杯,又有人敬,王莽想喝,谒者谭喜伸着脖颈在旁念叨:“太皇太后交待了,摄皇帝少喝一些。”

王莽不情不愿地放下了酒杯。他又与众人唠嗑:家乡在何处,家里有几口,儿子娶媳妇了吗?闺女嫁了人没有?有几个孙儿?家里有几间屋?几亩地?郡县的官员好不好?每年交的赋税重不重……赵充在旁冷源旁观,王莽确实有魅力,他问出来的话,让人感觉有一股真心诚意,至于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,倒似乎不太重要了!

王莽又去大臣那里敷衍了一番,大臣敬酒,他只在唇边放一放,虚应一番。又到一百个人三老堆里转了一圈,受了跪拜,重又回到戏台上,宣布了赏赐。赵充不住地望着西北方,心里发起紧来,他感觉着那条火龙快要出现在天际了,此时王莽已经露出了疲态,火龙再不出现,恐怕他就要起驾离开了。他偷偷拿起小辫子梢儿瞅了瞅,白色粉末还有一些,他在脑中反复练习着以下场景:将小辫子梢儿往酒里一涮,端着酒樽离席,跪倒在台下,高喊着吉祥之语,恳请摄皇帝满饮此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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