侍御史窦友于三月十五日才抵达了颍川郡的治所阳翟。当年夏启曾在此会盟诸侯进行钧台之享,此地也是战国时期韩国的都城,因山雉成群,遍地飞动奔走,色彩斑斓缤纷,才被称为“阳翟”。申屠桧来自颍川阳翟的申屠一族,不过申屠桧究竟是来自哪一支,与那反贼申屠圣是不是有渊源,也有待考证。
窦友风尘仆仆在郡守府前下马,向门卫通报了自己的身份。过不多时,一位长官便迎了出来,此人长着一张圆脸,鼻子下长者两撇短髭。一道沉混的声音响起:“可是窦御史吗?”
在得到窦友肯定的答复后,那人热情地拱了拱手,介绍道:“我乃颍川郡守门下令史韩鑫,自延光,严郡守派我来接待你!”
窦友拱了拱手,以示礼仪。韩鑫见他一脸疲惫,关切地问道:“不知御史先去驿馆歇息一下?”窦友摆了摆手,道:“还请韩令史先带我去见严郡守!”
韩鑫忙吩咐仆役将窦友的坐骑牵走,随后带着他进入郡守府。颍川郡守府建得比较恢宏,府衙底部台基用大石铺成,上面有凸起纹饰,正厅有数个大间,屋顶乃双坡结构,有一条正脊和四条垂脊。两人在正厅里等候一会儿,严郡守才姗姗来迟。郡守严诩以孝行任官,说属官为师友,为人仁慈谦逊,寡言少语,属官有过则亲自闭门自责,因太过仁厚,导致郡中时有扰乱。
严诩进厅以后,就和蔼地拱了拱手,道:“本官严诩,不知何事让窦御史亲自来本府跑一趟呢?”
窦友欠了欠身,双手将文书递给了严诩,道:“此乃协理文书,请严郡守过目!”
严诩接过文书打开一看,注意到了这份文书的签发人乃司直陈崇,抬起头看了一眼窦友,随即拿起文书仔细看了一遍,中间也没有什么表示,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说道:“事情来龙去脉,在下知道了,我会派人专门协助你的工作!希望你能在本郡找到你想要的东西!”
“感谢严郡守!”窦友拱了拱手。
“延光,那么此事就交给你去协助窦御史了!”严诩道。
韩鑫赶紧欠欠身,点头称是。窦友知道,郡守府里令史及御属有二十三人,阁下令史主阁下威仪事,记室令史主上章表报书记,门令史主府门,其余令史,各典曹文书,这位韩鑫定是典曹令史,严郡守虽然为人谦逊,但却没有威仪,手下掾属不一定调得动,能派此人来协助自己已经不错了。
严诩吩咐完任务后,离开了正厅,韩鑫带着窦友前往驿馆。窦友来到驿馆后,洗了把脸,从行囊里取出行李整理好,到榻上休憩了一会儿。也许是长途跋涉的疲惫,窦友一直睡到下午才醒来。醒了后,感觉状态好了许多,一扫疲态,精神头十足。此时韩鑫正好来到他房间,他已经为窦友准备好了酒菜,笑道:“不知公卿下午有没有兴致,我们可以到阳翟城里转一圈,今儿个恰好有个庙会,好生热闹着呢!”
没想到窦友当场就谢绝了:“韩令史,不必费心了!我们这就开始调查吧!”韩鑫自讨了个没趣,捋了捋短髭,只得表示同意。韩鑫带着窦右来到郡守府旁的户曹,这里存放着颍川数万户的户籍资料,分为士籍、军籍和民籍三种。韩鑫问道:“请问窦御史,你想从哪里开始查起?”
“就从民籍开始查察吧!”窦友答道,申屠桧投靠匈奴,绝不可能是士籍,士籍乃记载着名门大族的身份资料。从民籍查到军籍,这是一项枯燥乏味的工作,窦友、韩鑫与二名户曹书吏用了二个多时辰,才查到了二个叫申屠桧的人。一个已经去世了,另一个在贼曹任职,这二人与那投靠匈奴的申屠桧没有任何关系。
“这份户籍是哪一年做的?”窦友问。旁边一位老书吏告诉他:“此乃绥和元年造的册,那一年也是孝成皇帝修编库书之年。”
“造册的底本可还在呢?”窦右又问。
“要到记室找一找!”老书吏道,“不过现在已近黄昏,要不明天我们去郡守府记室查找!”
窦友暂且先回驿馆,一夜无事。翌日一早,窦友、韩鑫、老书吏一起到郡守府的记室查找。郡守府乃一处面南朝北丁字形建筑,正门进入后,乃一条长廊,长廊左右两边各伸出两排耳房,每一侧有三四十步远,记室位于长廊右侧的末端,记室里存放着各曹历年的底稿,不管是户曹、贼曹还是兵曹。
记室里排列着一排大小木箱子,在老吏带领下,他们很快找到了户曹的大箱子,打开铜锁,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数卷文书,这些是户曹的历届皇帝登基后所作的户口统计底稿,他们将一卷卷文书摊开来查找,在孝元帝时户口统计的民籍卷宗的最后一栏里,有狱籍一说(顾名思义,就是那些被流放的、服苦役的刑徒的家属编户齐民),汉代在阳翟设官营铁官,在冶铁作坊服苦役的刑徒比普通百姓的境况更为严重。窦友发现了相关记载。根据这份资料的记载中,申屠圣这个名字赫然出现在铁官徒名单里,他的祖父叫申屠诞,他生有三子,大儿子乃申屠建,在当年的起义中,与父亲一起战死了;次子申屠折,早卒;第三个儿子叫做申屠寿,问斩,他的下面赫然写着申屠桧的名字,旁边还有一行备注:流放毋极。
窦右终于明白了,申屠家因为申屠圣的反叛,导致他的全族都受牵连被诛,只因申屠桧当时尚在幼年,才被流放毋极、他又飞快地心算了一下。申屠桧今年三十多岁,那在阳朔三年(前22年)岂不是才三岁吗?也就是说,在绥和元年(前12年)颍川郡重新进行人口普查,编造名册的时候,十三岁的申屠桧已经开始在毋极生活了,那么颍川的民籍里没有他的名字也不足为怪。
既然申屠桧已被流放到毋极,现在窦友要做的事只有一件,那就是尽快赶到毋极。毋极乃冀州刺史部中山国无极县,因元氏县有峰峦高耸入云而名无极山,初置毋极可能在山附近,后地名渐徙渐远,致名实不符,“毋”字较古,可见地得名在秦汉之前。
窦友告别韩鑫后,马不停蹄地于四月一日赶到无极县,经过一番查考,在民籍卷宗上发现了申屠桧的名字,还有标注他所居住的住所——城东郊外的一个叫鱼台的村子。他询问了县衙管户籍的老吏具体方位,老吏才给他画了一张详细的地图。窦友从无极县衙出来,又马不停蹄地直奔城东。根据老吏的地图,大约三刻钟路程,他赶到了鱼台村,此乃一个典型的冀北特色的小村落,大多乃土房,放眼望去一片土黄色,遍地乃坑坑洼洼的小土坑。
窦友走进村子,找到了村中的里长。里长听闻窦友说明来意后,眯着眼睛,指着远处一颗枯树:“当时申屠桧他们就住在那里,不过现在已经换了人家。”现在居住在这里的乃一户耿姓人家,户主耿二,是个本分的农民。窦友找上家门,他正在喂猪。一见里长亲自陪同着,耿二顿时吓得愣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
里长安慰他道:“老耿,别慌,这位长官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而已。”
耿二这才缓过神来。窦友朝四处打量了一番,这间老屋与普通的农民土房子没有啥区别。窦友开口询问:“你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?”
耿二眨着眼,道:“约莫着是绥和二年吧!”
窦友又问:“那这房子是经谁的手买下来的呢?”
耿二紧张得搓着手,答道:“这……是……县令……分的!”
窦友露出惊异的神色,里长见状,赶紧将窦友拉到一旁,说道:“情况是这样的。绥和元年,有一伙盗贼在曾洗劫了全村,死了不少人。因铁官徒起义(永始三年(前14年)十二月,山阳铁官徒苏令率领228人攻杀长吏,盗库兵,自称将军,经历郡国四十余,杀东郡太守、你南都尉)刚被平息不久,当时谁也不敢报上去,于是太守就从幽州招募了些流民来此安置,以补齐户籍差额。”
窦友咂着嘴道:“这里的人,都是绥和元年那场大劫难后才搬迁过来的吗?”
耿二道:“大差不差吧,我也是那时搬迁来的。”
窦友续问:“这村子里还有大劫难之前存留下来的人吗?”
里长沉默不语,此事耿二却说出了实情:“我记得一人,他是这村子里唯一一位在绥和之前就住在此地的人!”
窦友诧异:“他是谁?”
耿二答道:“黄老汉!”
黄老汉乃一须发都白的老人家,他是那场洗劫鱼台村的大难中的幸存者,他的家人全都是死于那场劫难,县衙安排他去看守村西头死于那场劫难的坟地。这个孤独的老头平常很少与村里的新移民交往,只是耿二有时见他怪可怜的,常给他送去一些衣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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