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时今日的萧綦,羽翼已丰,剑锋也已霍然雪亮。
宁朔的长空朔漠虽辽阔,只怕已容纳不了他铁骨铮铮,雄心万丈。
是夜,我吩咐玉秀整理行装,准备即日随大军一同南下。
玉秀第一次离开宁朔远行,便是随军出征,当下又是紧张又是雀跃。
我见她收拾了许多厚重衣物,不由笑道,“越往南走越是温暖,到了京城就再穿不着厚重之物,这些都不用带了。”
身后却听得萧綦的声音淡淡含笑道,“都要带上。”
他大步走进内室,甲胄未卸,侍婢们慌忙躬身退下。
我笑吟吟看他,“这你便不知道了,此时若在京中,已经是纱袖罗衣,霓裳翩翩,谁还要穿得这般笨重难看。”
萧綦没有说话,只望住我,那目光看得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。
我上前帮他解开胸甲,笑着揶揄道,“回府也不换上常服,这么冷冰冰一身很舒服么。”
“你在想家。”他握住我的手,目光深深,“很想回到京中,是么?”
我微窒,默然别过头去,心中最不愿碰触的念头被他一语道破,一时有些黯然,只得勉强笑了笑,“反正就要回去了,倒还有些舍不得宁朔。”
他伸手抚过我鬓发,眼底有一丝歉疚,“等战局稍定,我便接你回京,不会让你等得太久。”
我怔住,退开一步,定定看他,“你不要我同你一起?”
“这一次不能。”他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函,递到我眼前,“左相的信,你现在可以看了。”
是那封父亲的家书,昨日他不肯给我,要我出游归来再看的。
我一时恍惚,心中有片刻空茫,接过那信函却没有勇气拆开。
当我知道他要南征,没有半分迟疑,也未曾想过战事之凶险,只觉得与他共同进退,是天经地义之事。更何况京城还有我的父母亲族,他们还在謇宁王大军的虎视之下,逢此危难之际,我是王氏的女儿,总要与我的家族生死与共,患难同当,断然没有退缩之地。
“我要回京。”我冷冷抬眸,与萧綦的目光相对,“你休想留我一人在此。”
他望住我,缓缓道,“明日一早,你就启程去琅琊。”
“琅琊?”我几疑自己听错,他说琅琊,怎会莫名提及我们王氏故里。
“长公主已经前往琅琊。”萧綦轻按住我肩头,“你应当与她同往。”
——母亲竟在此时前往琅琊故里,这突兀的消息令我呆住,隐约想到了什么,却又一片惶然……手中那薄薄一封信函只觉重逾千钧。
拆开熟悉的文锦缄札,一目十行看完,我竟一时拿捏不稳,素笺脱手飘落。
萧綦一语不发,只握住我肩头,默默看我。
父亲只在信里说,母亲身染微恙,宜离京休养,已携徐姑姑远赴琅琊故里。此去路途遥远,她孤身一人,思女心切,盼我能与她相聚。
我掩住脸,心里纷乱如麻,却又似浸过雪水一般清冽明白。
母亲,可怜的母亲,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上,竟然没人想到过她的处境,连我也几乎忽略了过去。谁会在意一个侯门深闺中的妇人,她的名字都几乎被淡忘,只剩一个长公主的尊号,或者是左相靖国公夫人的身份。
那个被软禁在宫中的软弱天子,不但是皇上,更是她的兄长;被她夫家削夺了权势与尊严的皇室,是她引以为傲的家族。她是晋敏长公主,当今圣上唯一的妹妹,她的身上流淌着皇室高贵的血脉。我不相信母亲会在这个时候选择逃避,她虽柔弱善良,却不是懦弱之人。
此去琅琊,她必然是被迫的——是父亲强行将她遣走,不愿让她目睹夫家与亲族的反目。
我该说父亲仁厚,还是残忍?
想到父亲说她身染微恙,思女心切,我再隐忍不住满心悲苦,转身伏在萧綦怀中,泪流满面。
我尚且还有他的怀抱,而可怜的母亲,此际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,只剩徐姑姑相伴。
萧綦轻轻拍抚我的后背,并不打断我的悲泣,任由我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,泪湿了他衣襟。
良久,他柔声叹道,“坚强些,见了你母亲,再不可这般哭泣了。”
我哽噎点头,他托起我的脸,并不若往常那般温柔抚慰,只握住我双肩,以不容质疑的口吻道,“在这里有我做你的倚靠,到了琅琊,你便是他人的倚靠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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