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流昔慢步走去王婶家里,没见着王泽,却被王婶留下喝了一盏茶。
他看着王婶从木柜最深处拿出一小包用黑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粗茶,又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划出了一份拇指大小的茶叶,就着刚烧开的热水给他泡了半壶。
“许久未喝茶,今日却觉得这一盏甚是清甜。”
喉间泛着一片生硬的苦涩,沈流昔微微笑着,素白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粝的杯沿。
王婶自见到他开始便有些拘谨,闻言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抿唇笑了起来,坐到沈流昔对面轻快道:“仙人喜欢就好,年前从城里逃出来带的钱在路上全被抢光了,我们家也有小半年没喝过茶了,今天特意拿出来让仙人尝尝。”
“城里发生什麽事了吗?”沈流昔就着她的话,不经意问道。
许是因为沈流昔仙人的身份,王婶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与崇敬,听了这话立刻便答道:“害,这都是两年前的事了,那时处处是战乱,我们这些住在边城的哪里躲得掉?一打起来也就只有逃命的份儿了。”
“别人都说这里是妖境,遇上妖怪就必死无疑,但我和我家老头子不怕,偏带着王泽进来了,想着能活多久是多久,没想到上天保佑,叫我们在路上遇见了白家小哥。我们能在这村子里安安稳稳地住着,也多亏了他把我们带回来。”
尘封在记忆里的往事一开了口就收不住,王婶越说越动容,不断叹气道:“只可惜那白家小哥是个心善的可怜人,去年跟着长河去了一趟城里,就再也没回来,他媳妇跟着殉了情,只留下小绵一个女儿,跟着他爹老村长过日子。”
“我瞧着那孩子也是可怜,就隔三差五去她家给她做两顿能入口的饭菜,也算是报着她哥哥对我们一家的恩。”
沈流昔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,只觉喉中苦味渐浓,丝丝缕缕渗进心肺。
“谭家也是这样吗?”良久,他放下茶杯,问道。
王婶点了点头,说:“我们家原是北溟国漓城的,谭家是西漠国逃来的,只有白家是南泫……”
话还未说完,她忽然又改了口,苦笑一声,继续道:“现在哪还分东西南北啊,都是旧黄历了,如今这天下早就是南泫国一家的了。”
“南泫国……”
沈流昔轻声念道。
看来他还真是在山上待得久了,连凡间何时变了天都不知道,更何妄民间疾苦。
若是南泫国国主治政有方,百姓又何至于继续躲在妖境茍且。他竟不曾想过,小小的水河村里承载着这样多的苦难与血泪。
只是天道无情,对他们这些求仙问道的修士早有戒律,不可妄图篡改凡朝命数,若是一意孤行非要插手,只会落得因果缠身的结局,轻则跌落境界再无进益,重则生出心魔,毁人害己。
“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定数,不过苦尽甘来罢了。”
沈流昔放下手中的茶杯,起身朝王婶拱了一礼,道:“多谢以茶相待,晚辈就不叨扰了。”
王婶见他要离开,上前一步想说些什麽,却是一个字也发不出音来,只得作罢,送沈流昔离开了小院。
回来时觉得口渴,便将剩下的茶水都倒了出来,一口气喝下,以为茶甜,却不想苦从中来,直上眉头。对门静坐片刻,又觉唇齿生津,苦尽甘来。
格温守在院子里等啊等,等啊等,等到月亮把太阳拉下了山,等到周边的小草都被他拔得光秃秃,沈流昔才迎着暮风姗姗来迟。
“小希你终于回来了!”
格温嗷呜嗷呜跑向他,不管三七二十一伸爪子就要抱抱,一副被抛弃的小妻子模样,要多可怜有多可怜,就差撇撇嘴巴哇呜一声哭出来了。
沈流昔伸出一根手指抵住笨龙的脑袋将他制在身前,冷漠无情道:“我离开还不到半个时辰。”
别的人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,小黑龙偏跟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,他是一小时不见如隔十年金秋。
格温没讨到抱抱,惨兮兮地撒起娇来:“那我就是想小希了……”
沈流昔听完只觉得又气又好笑,简直拿这条龙没办法,只得退而求其次,主动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。
“好了,不想了。”沈流昔低声安抚他。
一切都是如此地顺理成章,梵山宗一向明察秋毫的仙尊大人在此刻却丝毫未觉,自己早已渐入情中,沾染了满身红尘因果。
格温也一样。
被摸摸头的时候小黑龙偷看了沈流昔一眼,发现他眉眼带笑,这才终于放下心来——公主肯定不生他说错话的气了。
龙龙大胜利!
沈流昔不知笨龙心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,就在刚才,他忽然察觉到自己放出的那股灵力离得稍远了些,像是正在移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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