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小童挎着花篮“登登”地跑过来,对着寅月道:“小娘子买束花,送给心上人吧。”寅月闻声便掂了掂腰际的荷包,不成想,金铤不经花,逛了一两次南馆,这会儿也没几个子儿了。李时胤见了她的窘态,不疾不徐道:“要不还是我来?”“那可怎么好意思,”寅月罕见地不好意思了,“还是我来罢。”李时胤便不再动作,目似深潭一般看着她。寅月则在花童的花篮里挑挑选选,最后选了一捧最鲜艳的出来,然后迎着李时胤的目光,在众目睽睽之下,毫不客气地拽过他的胳膊,从他腰间的蹀躞带摸出几枚铜钱,递给小童。……这捧木樨花修剪得很齐整,又用织金丝线细细地缠在一起,甜香馥郁如织。“送你了。”寅月将花塞到李时胤怀里,面对众人的哄笑,她很淡然。围观的几名美妇调笑道:“哎呀,这谁扛得住,左右我是心动了。”一名戴高帽的儒雅男子笑道:“小郎君你答不答应?你若不答应,我想答应。”美妇咯咯大笑:“你答应,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”小童拍手起哄,引来一阵又一阵的哄笑。李时胤拿着花,牵着马,看着寅月随着起哄声也笑吟吟地盯着自己,只觉得很奇怪。其实她没几分真心,那些不着调的暧昧,或者说那些故意卖乖的辞令,看了只让他觉得伤眼。但此刻他却根本按捺不住,感觉有一星诡异的、无从辨别的愉悦从四肢百骸升腾起来。诚然这一束花倒是漂亮,当朝民风开放,长安城多得是女郎给男人抛手绢送花的。这本来也没什么,可他却还是被感染。这一星呼之欲出的雀跃,就在这个寻常的时间,寻常的地点,被托付给他。李时胤辞谢众人,牵着马,大步越过寅月往前走去。“你心悦哪家小娘子?”“不是让你不要打听吗?”“你让我不打听就不打听?我知道一下也不行吗?”绚丽的日光将二人的影子拖得老长,依偎在地上。李时胤将那束花塞回她手里,“不行。”寅月垂眸看着木樨花,面露一丝奇异,帝胤也是个不喜欢花的。妖怪青坊长安,李府。东方既白,罗汉床上如云的帐子翻飞,有一名一灭的华光从帐幔中泻出。寅月睡得正酣,颈项上的红龙刺青不安地扭动了两下,光芒愈加炽烈,她霍然睁眼,却听一道小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:“主人。”寅月盯着帐顶,半晌轻“嗯”了一声,那小小的声音再次响起,这次竟难掩激动:“是他,主人是他,我们终于找到他了。”仔细一听,那声音却是寅月脖颈上躁动的红龙刺青发出来的。小龙像蚯蚓一般兴奋扭动,莹莹红光一明一灭。寅月默然不语,坐起身来,屈指一弹,束帐流苏系着的香囊银铰链就自动解下,落到她掌中。香囊錾饰十二簇牡丹,纹饰鎏金,是长安时下流行的圆球模样,她按开机括,露出了熏着香气的龟甲。寅月凝神闭目卜了一卦,红龙刺青在一名一灭的光晕中化作龙形,踉跄落地,明明有等人大小,头上的犄角却仿佛米粒,瞪着短腿,好不滑稽。赤龙在地上爬来爬去,耷拉着龙耳朵,伸长了脖子探头看。等龟甲的光辉散开,室内重新变暗,寅月睁开眼,怅然若思地长叹一声。小红龙见状,焦急地爬来爬去,又把脑袋搁在寅月膝头,撑圆了乌溜溜的眼睛,问,“主人,是他吗?”寅月颔首,道:“暌违百年了。”小红龙一屁股坐在地上,舒出一口气,激动问:“主人,我们去找他吗?”“既然能结得尘缘,自然要见。”说罢,寅月便下榻穿戴衣物,宽檐毡笠,檐边连缀一圈齐肩皂纱,刚好将面容隐在绢纱之下,颇有天家贵胄的风范。不多时,一主一仆便消失在泛白的天际。十日后。李府几人一道去乐游原的青龙寺,听日本的密宗和尚讲经,听完经、吃完素馔,便在乐游原登高望远,看那十二街上空的血红落日,缓缓沉入西墙之下。“回吧,免得误了时辰犯夜。”本朝有宵禁,在落日的鼓声响起之后不允许在坊与坊之间走动,三十八条纵横的街道上有武侯巡视,抓那些犯夜之人。但坊内还是可以走动的。李时胤领着二人往下走,远远便见自家的犊车与仆人候在不远处。李卿乙手里捧着槐叶,槐叶上卧着两团热气蓬勃的杂果子,吃得腮帮子像松鼠一样鼓鼓的,边吃边问:“适才听密宗和尚说,这世界并非是线性的,而是存在三千大千世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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