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嗯……”许小骗子舒服得眯起眼睛:“……师兄,肚子还痛。”秦渡于是翻身上床,给骗子当人肉暖炉。“知道疼就行,”秦渡一拧许星洲的脸:“还敢吃药么?”许星洲不回答,有点依赖地靠着秦渡。上次发病的时候,许星洲想起,似乎是从来不曾有人来探病的。那时她的奶奶的葬礼已经结束了,从此这世间没有杨翠兰这个老人。许星洲住院的近半年的时间里,许星洲离开医院,都是为了给奶奶扫墓。胡同里的邻居曾经来过,连隔壁炸菜丸子很好吃的阿姨都来了,他们给许星洲买了一些水果,尽到了身为邻居的责任,后来他们便不再来。许星洲的同班同学——那些和她追逐打闹过的,一起回家的,在回家路上一起买炸鸡柳和烤冷面吃的同学们,被父母明令禁止去精神病院探病。后来他们课业繁忙,从此忘了班上那个因为抑郁症休学的许星洲。唯一固定来的,就是许星洲的父亲——他一个周大概会来一次。毕竟他是法定监护人,因此要来医院交钱,顺带尽一点父亲的义务。他会给许星洲买点吃的喝的,有时候给她捎两本书,也许也会坐着陪她说说话,但是大意就是‘洲洲,我对不起你’之类。十九岁的许星洲躺在床上,想起那些她十四岁的那年的、夕阳金黄的下午。她发病时不愿说话,床头挂着防自杀防出走的标签,隔壁床的学日语的,躁郁症研究生破碎地唱着中岛美嘉的‘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’。而许星洲的生父坐在雕像一般的头婚生女的旁边儿,坐立难安地等待一个瞬间。——十四岁的许星洲清晰地知道他在等待什么:他在等待离开许星洲,回到自己的家中的时机。许星洲无法责怪他。他只是不再需要许星洲这个女儿了而已。她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这个中年人,更无法原谅这对把她抛弃在世上的夫妻。许星洲拽了拽秦渡的衣角,小声道:“师兄。”——师兄,我想和你讲起那些阳光灿烂的午后,那些支持我一路走来的病友。睡在37号床的研究生姐姐是w大的高材生,学的是商务日语,她是双向患者,低落时能一个星期不说话。可是她和我讲过日本从冲绳而起的樱花线,那樱花线在人间四月时,从冲绳逐渐蔓延过万里冰封的北海道,漫山野的樱吹如雪;她和我讲过w大的樱花和参天的法桐,珞珈山的壮阔和校园传说——她临走前鼓励那个初三的女孩走远,再远一点,因为这世上还有百年都走不完的远方。隔壁病室34号床的大叔,在患上妄想性障碍之前,是一名火车驾驶员。……至少他是这样告诉我的,说他曾经驾驶火车在草原上飞驰。大叔告诉我,他开火车时驾驶座外总有很美的云,美得像他初恋情人的腰窝。他在十八岁离乡的那年永远失去了她,从此他的爱人变成了火燎过的云,永远地飞扬在了他的滚滚铁轨之上。那个大叔临走前告诉小许星洲,语气像是绣口一吐的半个盛唐:你看,这世上哪有孤独,连云都是情人。秦师兄,许星洲想和你讲起那些在她灰暗的人生中,将她支撑起来的人。——可是,还有更重要的事情,要和他约好。许星洲鼻尖微微发红,小声道:“师兄,住院以后,我如果喊你的话……我是说等你有空了的话,一定要来看我哦。”秦渡想了一会儿,严谨道:“说实话,师兄觉得这个真的没必要。”许星洲那一瞬间鼻尖都红了,几乎就要落下泪来。秦渡伸手拧了拧许星洲的鼻尖,揶揄道:“你是属粘糕的吗,黏着师兄就不放了,看在你这么甜的份上,师兄答应你,尽量吧。”能‘尽量’就好了,许星洲被捏出鼻水儿的时候,这样告诉自己。秦渡至少没有骗人。他如果骗许星洲‘师兄保证随叫随到’才是最糟糕的——与其给一个不打算兑现的诺言,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把幻想戳破。可是还是好想哭啊。许星洲拼命憋着眼泪,钻进秦渡的怀里,并趁着现在还能朝夕相对,摸了摸师兄的胸肌。秦渡:“……”许星洲泪眼朦胧摸完,中肯地评估:秦渡真的赔本,他的胸肌好像比许星洲本人的胸大。-程雁来探病时,许星洲正在睡觉。许星洲药效残留,如今就算吃上阿普唑仑都能睡得很,因而连程雁的一面都没见到,醒来时只看到程雁给她留的一打她课上记的重点,和买来的探病周黑鸭的——空壳,包装上是鱿鱼和鸭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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