及至旁晚王宫中设家宴,张宁遂与姚夫人、妻妾数人团剧饮,他已经错过了正月初一到十五的年节,宫中的气氛自然淡了许多。
下午姚姬的情绪还陷于仇恨之中,但她应该是一个善于伪装和控制情绪的人,此时此刻张宁注意观察,发现她的表情神态已看不出任何弥端,和周二娘、顾春寒等人行酒令玩得不亦乐乎,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。
桌子上放着一个不倒翁,那陶瓷小玩意做得却是滑稽,笑哈哈一张脸,刚喝完酒的人拧住它旋转;待一停下来,笑脸对着谁,谁就要翻旁边摆放的象牙牌,牌子上写着花草鸟虫各种东西,翻着什么就要以此为题表演节目,诗词歌赋插科打诨都可以,但是要应景““。若是应对不上来、或者表演荒疏,便要罚酒。
众人仿佛忘记了平素的烦劳,见着别人一时局促当众出洋相,笑得捧腹后仰,一时间饭厅里嘻嘻哈哈好不欢快。
喝酒最多的便是张宁,他愣是玩不转这种小游戏,脑子里装着四书五经许多书籍,一时间却没法作出一首应景的打油诗,只好被罚酒。
不知不觉间在妇人们的笑声中喝得已经有点高了,估计大伙是笑他表现得太木讷傻乎乎的样子。
连张小妹都挺厉害,她不会唱也不会作诗,但是不知从哪里学了许多宫谜,拿谜语反述象牙牌上的名词,却也是可以勉强过关的。
最擅长的莫过于顾春寒,小词一首或是俚曲戏词拈手就来,声色动作无一不好。
后来大家都差不多尽兴了,便吃了一些饭菜,接着上甜点和茶水,坐在一块儿再聊些话题。
时而轻松,什么叶子牌输赢、新词舞曲、每月发的银钱丝织品之类的;时而比较沉重,比如问及张宁在前方作战如何。
他便说:“九江城外一天就死伤了上万人,炮声消停之后,遍地都是尸体,走在地上就像刚下过雨的泥泞路一般,血和泥搅在一块儿……”然后他就发现几个妇人都沉默了,果然自己是冷场王,可能是喝得头晕心思便不活络了,想着什么说什么,倒没注意话题应景不应景。
所有人中,只有张小妹没怎么说话,甚至故意避开与张宁在桌子上的交谈,她偶尔起身给人们添茶,家里很随便,大伙也不以为意。
但是张宁知道她心思一直在自己身上,他也时不时在用不经意的目光瞧她在做什么,偶尔之间二人的目光相触,又很快分开了,这样的感觉十分微妙。
小妹有时正做着什么事,忽然停下来伸手用手指抚过耳朵旁的鬓发,做一个小动作,便是要瞧瞧侧头看张宁了。
手指抚过发际的动作自然而温柔,好似一种小小的习惯,看不出什么异样,但还是被张宁发现这个小习惯了,她虽然做得不露痕迹却还是露出了故意掩饰的心迹。
于是张宁一发现她的举动,便恶作剧地转头投目过去,多半是能恰好和她四目对视片刻的;这时候她便会避开眼神,脸上露出一丝叫人怜爱的羞涩。
此时张宁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,似乎自己在意的东西都珍惜好了,都抓到了手里。
原本以为会渐渐失去的张小妹,一时间他恍惚又回到了南京老宅,那里充斥着她淡淡的温情。
只可惜这次从远方归来,什么都没顾上,其实可以从外地给小妹买点小礼物的,女孩子好像比较喜欢别人送她礼物。
酒醉的头晕和饭饱的慵懒袭上心头,他渐渐感觉十分疲惫,眼皮都在打架了。
据说饭饱酒足之后,体内的血液会集中在肠道帮助吸收,造成头部缺血便会感觉疲惫。
总之他有点熬不住了,便起身告辞要去睡觉。
周二娘也随即站了起来,张宁忙抢先说话,避免一会儿拒绝她造成不必要的尴尬,他便对姚姬说道:“儿臣刚坐车乘船回来,感觉十分困乏,身上酒气汗臭也未收拾,便想暂且找间厢房先歇一晚,明早再沐浴更衣。”
姚姬道:“上月你在宫中养伤的那间屋子就在这边,里面有床,枕头被褥一应俱全……”她说着便偏过头看门前,想找个人送张宁过去。
就在这时,张小妹轻轻说道:“我把哥哥送过去。”姚姬点头应允。
张宁浑浑噩噩便出了饭厅,从廊道上去卧房,眼下只想睡觉。
进了屋子,脚也不洗,拔掉外衣便倒到床上。
小妹道:“你身上真是有股臭味,好歹洗个澡呀。”
他支吾着答道:“一会泡进热水里肯定要睡着,躺下就不想起来了。先不顾了,明早再说,你回去罢。”
很快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。
……
欢笑与风光的表面下藏着一种莫名的恐慌,当全身放松所有的戒备都卸下后,这种恐慌就会冒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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