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住在宫中的云台县主婚期已近,云横上表想亲自迎亲,并且再次拜见卫燎,这又是一件大事,卫燎也没有什么时间多在意,命宰相合议,是否答允。
这件事尚未议出结果,先前悬而未决的几个地方要员的升迁,卫燎终于下了旨意。
人选却出乎预料。
制书到了尚书省,过都堂的时候,裴秘正好和傅希如在一起商议事务。云台县主的嫁妆倒是早就准备好了,他们商议的正是是否允准云横入京迎亲。
其实这件事在两可之间。
云横要入京迎亲,无非是要表示对这门亲事的重视,和对长安,对卫燎的驯顺和敬仰,按理来说是一件好事,他们所应该担忧的无非是这样重要的封疆大吏几番离开幽燕,是否会激发回鹘的进犯之心,以及在礼制上是否合适。
回鹘人如何,朝中最清楚的人不一定是傅希如,但尚书省之内,肯定是他,裴秘近来因卫燎的性情多变,难免有些焦头烂额之感,傅希如的立场虽然与他不同,但到底是能干的,于是遇到这些难题,也时常来找他,不知不觉,竟有些倚重。
两人本来也就不是非得敌对不可,只是裴秘党羽众多,傅希如骤然从天而降,且绝对不好收服,裴秘也怕自己贸然示好反而触了逆鳞,索性冷淡对待,该做什么就做什么。好在傅希如是个聪明人,不因忽变的态度困扰,宠辱不惊,两人来往只有更顺遂的。
裴秘看过制书,又给了傅希如,他倒是早早得到一些风声,傅希如突然变色,反而叫他吃了一惊,随后又暗自在心中摇头叹息。
所以说,侍奉君王侍奉到了内帷之中,又有什么好处呢?平白为人不齿也就罢了,横竖世人最容易说人是非,然而傅希如毕竟年少成名,仕途本该一片坦荡,现如今心神显然不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,动荡不安,无处依托,又比不得女子,不能长厮守也有个名分,此身分明,只有无尽的苦,苦,苦,何苦?
裴秘自己也是饱受非议的人物,自然知道傅希如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听过,什么都不知道。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自误,更容易走上歪路,他并非这郎君的长辈,彼此更是尴尬,倘若真是长辈,定然要开解劝导,不能让卫燎放下,也该让傅希如放下,好好解开这段孽缘。
可惜他并不是,因此眼下只是心中沉吟,见傅希如脸色越来越差,这才敲了敲桌子,吸引了傅希如的注意,不紧不慢的开口:“你久不在京,是不知道的,这几位,已经连着好几年,进贡钱粮,拔得头筹了,陛下屡次赞许,称为能吏,如今自然是时候升迁了。”
傅希如再次低头,看过那几个名字。他镇定的太快,反倒叫裴秘嗅出不祥,只是没有料到片刻之后对方抬起头来问的第一句话就让他遽然变色:“国库到底如何了?”
裴秘不是不知道傅希如对国库真实情况的试探,只是这原本不会直接提起,他略一迟疑,傅希如就明白了,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出错。况且眼下不仅是卫燎知道国库的问题,更试图启用这种官吏搜刮民脂民膏,好维持花费……
这几个官员的履历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,任上所作所为更不必用力回想就知道究竟如何,卫燎究竟是毫不在乎,还是疯了?
“傅大人,你久不在长安,有所不知,国库亏空……”裴秘只怕自己一时反应不及坏了事,只好多说几句,试图劝止傅希如,却不料对方径直打断了他。
“国库亏空,是自先帝晚年而始,当年要裁撤州牧,未尝不是因为这个,”傅希如目光寒冷彻骨,言语之中冷漠又暗含对天子的失望:“我没想到的是,陛下居然到如今都没能改善这个危机。”
他说得太清楚,裴秘一时无言答对。
他怎么知道卫燎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,又怎么知道傅希如的失望来得这么深,这么迅疾,这么无可挽回呢?
平心而论,裴秘绝不会在乎傅希如和卫燎之间到底会怎么样,他所担忧的一向是这事是否会牵绊朝政,甚至动摇帝位,对自己有威胁。眼下一切都很难说,然而傅希如已经冷静,他也就讪讪的放弃了多管闲事。
他确实善于辞令,然而开解失望的情人这等事,实在不能越卫燎的俎代庖。
何况也不是他说了傅希如就会听。
云横的事就这样被搁置了,裴秘午后按时回府,路上才想起来,似乎并未看到傅希如离开,于是遣人去问尚书省,等到在府中坐下来,独生女儿裴顺娘来见他的时候,就知道傅希如果然没有出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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