执礼既毕,无咎颇为诧异地觑着她与自己同样的动作,一时无语。岁行云笑笑:“我不喜这礼节上细小的男女殊异。谁高谁低,该各凭本事。”当世同辈间的常礼,男子抱拳躬身,女子屈膝致福。后世同辈间男女常礼却都为抱拳,因为屈膝意味着低人一头。最可气是,这“低一头”并非因双方年岁辈分、家门阶层、荣耀功勋、官阶高低的差异,仅仅由于对方是男子。凭什么呢?岁行云是不服这歪理的。“也对。生而是男是女为天定,以此来论高低,毫无道理。”无咎若有所悟。稍顷,他噙笑又道:“至于所谓救命之恩,那倒不必放在心上,更不必挂念着要还。弟妹放心,小六定不会再让你涉险。”“弟妹?小六?”岁行云惊讶脱口,“你是他的……”原本走在前的李恪昭不知何时去而复返:“算是,兄长吧。”岁行云总觉他这话断句诡异,仿佛藏着什么秘密。“如何‘算是’?”无咎轻笑,对岁行云道,“我乃宜阳君公仲廉的远房外甥,论起来是小六的表兄。”“就年长不足一炷香的时间,不占便宜能死?回你的宜阳去。”李恪昭冷眼睥睨他,带着岁行云走了。岁行云忽然福至心灵地回头,见秋阳透过林间枝叶,似碎金洒了一地,也落在无咎发间熠熠生辉。半副鎏金面具遮去他大半容颜,却衬得他双眸愈发明亮。此时他正出神地望着李恪昭与她的背影,眸中有清澈潋滟的水光,似有许多心事千回百转。直到回府,岁行云才醒过神来:“不对啊!若无咎是宜阳君的外甥,怎会没有姓氏?!”当世就连寻常平民也都有姓氏的,纵使无咎只是公仲廉的远房外甥,那也不至于是奴籍者。“他的身世不宜外传,”李恪昭冷漠脸,意有所指,“如今你只是半个夫人,恕我不能相告。”“不说拉倒。”岁行云笑睨他一眼,并不接他的话茬。李恪昭也睨她:“不听拉倒。”已近午时,两人便一道往主院膳厅用饭。途中岁行云后背伤口疼痒得厉害,总忍不住反手想去挠。李恪昭沿路注视着她这小动作,频频将她的手扯下来。老大夫与明秀都曾反复叮嘱,她那道伤如今正是愈合时,遇热疼痒交加在所难免,定要忍住不能挠,否则会留下难以祛除的疤痕。“你猴变的?”李恪昭没好气地轻斥一句,索性将她的手紧紧牵住。岁行云难受地咬牙强忍着,却还要顶嘴:“叶冉说我‘牛嚼牡丹’,你又说我猴变的,那请问我究竟是牛还是猴?”说起叶冉,李恪昭沉沉一叹,伸手揉了揉她发顶。“他也就还肯与你说些闲话了。近几日你若得空,就替我多去看看他。待朝堂陈情有了结果,我再与他细谈后续。”叶冉是缙国令尹大夫的外孙,他家就在离王都遂锦不过五十里的陶丘城。若他提出归家,三日即达。可他没有,显然是有心继续追随李恪昭走下去。叶冉既是陪伴李恪昭从少年到青年的老大哥,也是他最信任的臂膀。既叶冉不打算半途而废,李恪昭自也不会放弃他。岁行云高高举起手臂,也在他头顶揉了揉:“别发愁,都会好的。”朝堂质询本就是李恪昭精心算计来的,倒也从容。接连两日,岁行云与飞星陪他集思广益,再次细细预判了一些重要官员在此事上最可能关切的要点,尽全力争取朝堂质询得到对李恪昭最有利的结果。八月初六,李恪昭遵缙王之命,于朝堂自陈归国情由,接受朝臣质询。他清早临行前吩咐了差事给飞星,飞星便以鸟语哨点人到前院。眼下岁行云精神一天天好转,除后背伤痕总是痛痒之外并无大碍。前两日她还能帮李恪昭做点事,倒不觉无聊,今日陡然闲着便闷得慌,一听飞星点人的哨音,也不管点没点自己,兴冲冲就往前院去。半道遇见同样意气风发、摩拳擦掌的司金枝与花福喜,三人便结伴同行。“也不知是什么差事,似乎要出门,”花福喜激动得忽然有些结巴,“你们听见、听见飞星点我了么?我、我还没见过咱们王都的气象呢!”“先前我数着的,飞星从十二卫中点十个,也点了连城他们,”司金枝道,“定然也有咱们。”奴籍者大多一生都无机会出门,甚至在府中都只能活动于规定区域及路线。如今奴籍已除,他们在府中仅不能任意靠近主院,旁的地方皆可任意走动,连出门的差事都能担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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