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还说,大御所分明欺负我这个女人,先灌蜜汤,让我放松警惕,然后一击致命。为谨慎起见,我们最好暗中令浪人进城,以防万一……”
“究竟是何人……是何人这般说的?”
“是修理,他甚是担心。”淀夫人答道。
当时,且元就当狠狠对治长的话驳斥一顿才是。可遗憾的是,一听到言出治长,且元竟面带苦色,与从前一样沉默了。淀夫人宠幸男子倒无妨,若将这样的闺闱痴语拿来干涉政事,真是岂有此理!且元长时装聋作哑,竟酿成了无可弥补的过失。或许,淀夫人已把他的沉默误解成了默认。
此时,高山右近和内藤如安二人,连同家眷一起被流放到吕宋岛的传闻,飞速传进了城内。大坂城里顿时人心惶惶。
之后,也不知大野治长用何等甜言蜜语打动了淀夫人,又不知如何讨好了秀赖,总之,且元竟接到了秀赖一条天真幼稚的命令:“日后就由修理指挥七手组,也是为了减轻大人的劳苦。大人就专心负责方广寺的工程吧。”
且元愕然。但是,因为事关己身,他就无法撕破脸皮进谏了。若是岸和田城主小出秀政此时还在世……且元不免凄然,罢了罢了,他只好把事情告诉了织田有乐斋,让其去劝秀赖再考虑一下。可是,有乐恐又与以前一样,嬉笑怒骂一番,回来便说,主母的想法已难以撼动了。
“算了吧,市正,与其让主母对政事妄加干涉,还不如让修理出面呢,这样你就可正大光明反驳了。现在若再横加干涉,反而降低了身份。”
听他这么一说,且元也有同感。况且,当时且元在挑选铸造大佛殿的巨钟所必需的三十九名铸匠,事务繁忙,尽管他惦记着此事,但还是听之任之了。
其间,家康则在有条不紊地行棋布阵。被派到京都捣毁教堂、流放信徒,并向诸大名发出禁教令的大久保忠邻,于庆长十九年正月十九遭贬。命令传来之时,忠邻已处于所司代的监管之下,无能为力了。在把忠邻贬谪的同时,家康再次从江户出发,亲自进入小田原城,立刻把将军秀忠召去,命其马上捣毁小田原城,原因或许是忠邻身为谱代重臣,却不允大久保氏以外的人进入小田原城之故。同时,家康马不停蹄,下令六男忠辉把福岛城改筑到该领内的另一地高田去,不用说,这分明是对忠辉恬不知耻地提出想要大坂城的回绝。
正月二十六,遭到拘禁的高山右近和内藤如安被直接押送至长崎。接下来,家康一系列举措更是如万雷惊落:二月初二,在京都遭捕的大久保忠邻被流放至近江;同日,又令本多正纯和安藤直次捣毁大久保忠佐的居城沼津城,因为谱代之间似有一股声音:哪怕把忠邻流放到沼津城也好……二月十四,家康又令谱代老臣提交誓书,以表明对一系列处置毫无异议,并对将军忠心不二。
不只如此,为了表示对幕府有关德川内部骚动之裁断的支持,广桥兼胜和三条西实条两位公卿作为敕使从京城出发,赶奔骏府。事实上,这一安排也是根据家康的意旨周密部署的结果。敕使的使命乃是向家康孙女、将军秀忠之女和子小姐传达进宫之令。
如此一来,秀忠与宫廷的关系得到巩固,将军的地位固若磐石。
风云变幻的形势下,片桐且元能有何等应对之策?
为了太平,家康所作准备细致周密,滴水不漏。而与此相比,大坂的片桐且元所为就是小巫见大巫了。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天下太平,并让丰臣氏平安地存续下去,就此一心愿,去岁在骏府城会面时,二人已互相挑明,达成一致。为此,家康不容分说,将德川内部派阀分裂之根斩断。对于亲生儿子想要大坂的愚鲁想法,家康亦断然拒绝,并令其把福岛城改筑到高田。对于眼看就要成为洋教徒暴动中心人物的高山右近,家康并未对他施以秀吉公时的钉刑。“既然异国的神灵要比日本的好,那就满足他们的心愿,让他去异国过活吧。”于是,他便把高山右近连同家眷一起流放到了国外。应该说,此事的裁断甚是合理。它告诉世人,现在已非可任意杀伐的乱世了,它把信奉的自由和与国有王法的冲突巧妙地避了开来。
因此,对于和且元的约定,家康已利索地予以兑现,剩下的就看且元如何行事了。
且元却在“移封”一事上未取得丝毫进展。恰在这时,秀赖称有事寻他商量,说是想把已故太阁的遗产——千锭秤砣金,改铸成分量为四钱八分的一两小判:“现今世上风声不稳,为防万一,我想把这些金子收拾收拾,请你想想办法。”
听到秀赖如此吩咐,且元顿觉眼前发黑。大野治长等人已以修筑大坂城的名义,开始联络各地浪人进城。改铸一两小判,必是想将其用作军饷。“还请大人三思。在如此敏感时刻,这样做恐会招致江户误解,必认为大坂乃是蓄意谋反啊。”
但淀夫人与织田有乐斋,竟都视若当然。
“军饷?你可不要蛊惑人心。即使要把已入城的洋教徒和传教士赶出去,也需要钱啊。事到如今,怎能让剩下的黄金闲置?”秀赖道。
如此一说,且元无法拒绝了。为了建造大佛殿,就连内庭的开销也都大大减少,管事甚至为此屡屡抱怨。且元决定以此为契机,高谈“移封”之事,遂答应改铸。一旦被人说成要用这些钱做军饷,事情就闹大了,故无论如何,且元都要作出将钱财用于建造大佛殿之态。
可是,片桐且元的一片苦心果真有用吗?
人愿不如天愿。家康愈是严厉地控制德川众人,大坂的反感就愈甚,妄想之火亦愈烧愈猛。
人的器量之差实如天地之别。设若片桐且元掌舵幕府,德川和幕府必已大乱。但且元还能感到大坂之危。大坂城内既无大久保忠邻和本多父子那般对立,也无秀忠与忠辉这等极易发生内部大动的隐患,其旁也无伊达政宗、前田利长这等风云人物。但尽管如此,洋教、浪人、移封,以及围绕这些问题的妄想,便已让大坂乱成了一锅粥。
而且,且元可敞开心扉,向其倾诉烦恼的人,几已绝迹。加藤清正和浅野长政父子俱已不在。幸长于去岁八月去世,仅三十八岁,听说似是由于生活放荡而染上风流病。福岛正则现在几乎足不出江户,而一旦贸然与高台院商量,定会引起淀夫人不满……
但若一直放任下去,家康迟早会派来诘问使。到时该如何回答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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