侍女应声而退,出去低声说了一句,立即有捧火的侍女进内,点起镇在屋角的连枝花树,霎时照亮室内,在风里摇曳的灯影直落到独孤明夷眉目之间。侍女退出,再进来的就是太医令楼绍,身后跟着几位同僚,进屋第一件事先解下药箱,跪坐着问安。“先前都在玄都观中,此次劳烦诸位进王府,方才又虚耗时间,”独孤明夷看向熟悉的几张脸,语气清淡,“诸位见谅。”几位太医面面相觑,旋即齐声摇头,口称不敢。楼绍倒是没参与,只开了医箱,取出脉枕放在桌上,白帛卷展开后露出一排细长的银针,尖端格外细而锋利。“依旧是以针刺法断定殿□□内的毒状况如何,银针入体,必和毒相冲,”他再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气囊,推到独孤明夷面前,交代的还是老生常谈,“届时痛极,殿下可能无法言语,这气囊以鱼鳔和羊肠膜为材料,制成的方法特殊,吃不住太多力气,殿下若是疼痛难忍,捏破便是。”“好。”独孤明夷伸出左臂搭在脉枕上,卷起大袖,右手握住那只气囊,大小刚好一握。“若只是刺痛,尚且能忍,则是银针上淬的药使然,”楼绍点起烫针所需的蜡烛,“还请殿下尽力忍耐。”独孤明夷闭上眼睛:“我明白。”楼绍点头,不再言语,取出一根特制的银针,在火上仔细烧灼,待温度稍降,立即刺入独孤明夷的指尖。第一针在食指的商阳穴处,银针细长,刺进去的是针尖,药也淬在针尖,甫一入体,独孤明夷就感觉到了刺痛,从指尖窜起来,如同锋利的刀尖在指尖擦过,刹那割出个细小的伤口。但那痛还能忍,他颤了颤睫毛,依靠吐息的方法平复呼吸,神色如常,只在额上渗出了些许细细的冷汗。楼绍观察片刻,确认无虞,取出第二根银针,像之前那样烫过,刺入拇指处的少商穴。这次的痛感比之前强烈些许,依旧是刀尖割裂的痛感,独孤明夷闭着眼睛,没有作声。接下来的每一根银针都如前处理,王府本就格外肃静,又是在临水的静室,四面无声,只有烛火燃烧的哔啵轻响和银针刺入皮肉的细微声音。第三针合谷穴、第四针阳池穴、第五针阳溪穴……第十针下廉穴、第十一针三里穴……扎到天井穴时针尖处骤然爆开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,和之前的刺痛截然不同,也和独孤明夷曾体验过的任何疼痛截然不同,好像之前积累的所有疼痛都汇聚在这个小小的穴位上,剥皮裂骨拆肉拔筋不过如此,剧痛上下通行,往下直痛到左手指尖,往上则随着脉络遍布四肢百骸。一瞬间的痛感仿佛集聚了由古至今的所有酷刑,痛得独孤明夷甚至不能思考,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滴落。他颤抖着用最后的力气握紧右手。一声爆响。楼绍诧异地抬眼,下一瞬忽然反应过来,匆忙拔去刺入独孤明夷臂内的所有的银针,迅速翻转手臂,指尖压上他的手腕。细小的血珠从银针刺出的伤口渗出,晕在漆面和脉枕上,楼绍诊出指下紊乱的脉象,一时不敢相信那代表什么,沉默片刻,猛地后撤,抛给身后的同僚一个眼神。同僚会意,立即上前,指尖搭上独孤明夷的手腕。诊出脉象的瞬间,他脸色一变,顶着颇为难看的脸色回头看了一眼,忽然也后撤,示意另一个太医接上。一个接一个,在场所有的太医都诊了一遍,面面相觑,从对方同样难看的脸色中看出了一致的结果。独孤明夷才从那阵剧烈的疼痛中稍缓过来,面色让花树和月光照得越发苍白,反倒衬出了格外清晰的眉眼。他恹恹地问:“脉象不好吗?”太医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齐齐低头,一个都不敢发声。敢说话的只有楼绍,他额头上也全是冷汗,沉声解释针刺的原理:“针刺法判断毒的依据是痛感,依次刺入体内,以银针上淬的药与毒相冲,显示出的脉络则与殿□□内的正好相反。殿下能吃住的针越多,外刺的穴位越接近心脉,皮下相反,”他顿了顿,看了眼还在白帛中的五根银针,以太医署的判断,独孤明夷至少还能再忍五个穴位,“则说明殿□□内的毒距离心脉越远。”他吞咽一下,后面的话不敢直说,独孤明夷却低声点破:“依太医令的意思,毒是扩散了。”“……是。”楼绍本就是跪坐的姿态,双手按在身前,一弯腰就是个大礼,他缓缓直起腰,“非臣推脱,臣自知医术不精,不能彻底驱毒,还请殿下恕罪。但臣仍有几问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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