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浮放下乳饼,拿了一个菱角。
他不怎么看重口腹之欲,唯一偏好的,大约就是时令新鲜的瓜果,如今莲藕菱角才刚上市不久,想来仆从也是知道这点,特意买了给他。
可这个菱角太嫩,掰开来取了瓤,一咬一口水,还带着苦涩味儿。
沈浮想起姜知意很会挑菱角,她给他做的都是成熟绵糯的,蒸好了热腾腾的摆在竹屉上,她拿把小剪刀咔嚓一声从中间剪开,再剪掉两边的尖角,拿根竹筷轻轻一捅,白生生的菱角肉就取了出来。
每次他吃着,她在边上剥着,四周安安静静的,只能听见小剪刀嚓嚓的声响,偶尔她会软软地叫他一声,浮光。
沈浮丢掉菱角,有种后知后觉的恍然。
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,他已经如此习惯她的存在。
晚归时为他留的灯火,相对时轻言细语的说话,夜深时温软紧贴的身体,她总是这样,细致妥帖,如无声的细雨,让他时常想不起她的存在,可一旦没有了,立时就会觉得浑身难受。
那熟悉的,自我厌弃的感觉,汹涌着又来了。
他竟如此软弱,实在是,可耻。
唤过胡成:“给家里捎个信,我这几天不回去。”
他得冷她几天,也让自己冷静几天,他从来都是只身独自,他不可能对任何人有什么留恋,尤其是对她。
眼见胡成要走,沈浮想了想,又补了一句:“安排几个妥当的人,悄悄盯着夫人。”
在胡成极力掩饰的惊诧中,沈浮整了整衣冠,出门上朝。
她没什么破绽,尽管他疑心,尽管他几次发难,她都应付得很好,然而她突然的冷淡,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。
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,他不知道的事。
他不喜欢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,他从来都要求一切尽在掌握,他得尽快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沈浮忽地停住步子,仔细回想的话,一切都是从那天晚上,从她问他如果有了孩子,从他说堕了吧,一切,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。
沈相府中。
姜知意半躺半卧,听轻罗说着清平侯府那边的回复:“夫人说出嫁的姑娘不该总往娘家跑,于礼数不合,夫人还说,姑娘当初一力要嫁,如今动不动又要回娘家,传出去平白让人笑话。”
轻罗低着头,喉咙有点发堵,心里替姜知意难过委屈。
昨天姑娘就想回家,在这个境况下,有着身孕也不敢声张,还要东躲西藏应付姑爷,姑娘已经够难了,可侯夫人还是一口就拒绝了。
姑娘很失望,昨天夜里是她值夜,亲耳听见姑娘翻来覆去,大半夜都没睡着,今儿一大早不到四更就又醒了,总归还是想家,又打发人去了侯府,可侯夫人丝毫不肯松口,甚至给姑娘带回来的话都这么冷冰冰硬邦邦的。
姑娘未出阁时,对侯夫人一直孝顺恭敬,真是想不通,亲生母女,侯夫人为什么就不能多心疼心疼姑娘呢?
姜知意默默听着,一句话也没说。
母亲的拒绝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,母亲对她,一向都是这么不冷不热的。
雍朝的风俗,娘家若是没有来接的话,出嫁女是不能擅自回去的,可这两年里,母亲从不曾主动接她回去,总要她打发人去央求,央求上十次,也不一定能答应一次。
就算她回去了,母亲也只是淡淡的,好像有她没她都没什么差别。
她们母女一直都不很亲近,从小到大,母亲更多的精力都放在长姐身上,长姐身体不好,原也更需要母亲的关注,她从没有为此抱怨争抢过,可此时此刻,在她最艰难无助的时候,她心里,也是渴望母亲关爱的。
“要么婢子回去一趟,再跟夫人好好说说?”轻罗试探着问道。
姜知意沉默着,许久,摇了摇头:“算了。”
哪怕她亲身回去,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,她了解母亲。
从前母亲对她只是不冷不热,从她执意嫁给沈浮后,母亲对她,大约是有埋怨的吧。
门开了,小善从厨房取了早饭回来,气呼呼的:“厨房越来越不像话了,这都给的什么呀!”
粥是冷的,馒头是剩的,新鲜菜蔬一样也没有,只是一碟酱瓜,一碟咸菜。赵氏大约是看沈浮不在家,又气不过她连日抱病没有过去伺候,故意克扣她的饮食。
轻罗一个眼色止住小善:“婢子现在就去厨房,让她们重新做。”
“算了,”姜知意不想计较,“打发人出去买吧,还快些。”
沈浮不在家,没人能够约束赵氏,厨房这么做也无非是听命于赵氏,她如今的情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又何必跟赵氏生闲气。
轻罗连忙出去吩咐小丫头,姜知意闭目躺着,今天的情形还只是个开头,再往后去,赵氏只可能更过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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