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娘也不去扶身边的阿晓,甩开她的手之后便便是冷哼一声,“你也莫要在他们这些阴差面前讨饶了,我听阴间的人说起过,这些留在阳世的阴差可都是从那枉死城里出来的冤魂,自愿消去了生时过往,抹尽了心中深仇大恨,这才成了下面的官差,反倒为地府捉起孤魂野鬼来。哼,他们连自己的冤屈都能忘掉,怎么能体谅咱们的苦楚?”
她向阿晓解释得不算详尽,不过寥寥几句罢了,可是引商在一旁听着听着,却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,以免因为太过惊讶而发出什么声音来。虽说早先她就知道阴间诸多鬼神都不是天生的鬼族,生时也是与寻常人无异的凡人,但却从未想过这些负责追捕恶鬼的阴差竟是枉死城的冤魂。
与谢必安说完话的时候,引商还以为自己是走了大运,一来因为打着红伞的这个阴差确实是个男人,二来因为对方竟然专职捉鬼。
但是现在看来,对方的出身背景远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简单。
听宁娘略带不屑的说完那番话之后,那阴差的脚步明显的滞了一滞,可是说到底他也确实是不记得自己曾经因为什么冤屈而死了,至多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,更重要的是,今晚他定是不会放过眼前这个产鬼了。
一而再,再而三,到了第三次,也该被超渡了。
一次在亲仁坊,一次在平康坊,最后一次是在这里,他阻止了对方害人三次,也算是饶过了对方三次,而三次过后,按照他们阴差的规矩,这恶鬼再也不该被放过了。
坐在他身后的引商看不清他的模样,自然也不知道他今夜只在眼眶之下缠上了一圈麻布,那略显尖削的下颌整个露在外面,又因为久未开口,说话时连唇角都有些不自然的动了动,唯有那清清冷冷的声音如同目光一般,凉到了骨子里。
“韦宁,咸亨三年生人,天授元年因产子身死,堕为产鬼。”往常只要说到这儿就足够了,可是今日他又多了一句嘴,“这五十六年来,你害死了九名将要临盆的妇人,其中一人是双胎,加在一起,足有十九条命。”
宁娘此前也听其他野鬼说过,长安城这个新来的阴差总是不言不语的,哪怕是收服恶鬼时也是如此。今日突然听到对方说这么多话,讶然之余又带了些侥幸,难不成自己真的有这等好运再次逃脱?可是未等她想好如何从这禁锢中逃脱出去,便只觉得眼前一黑,再一眨眼,竟见那阴差将一个没有了脑袋的身子收进了伞里,紧接着收拢了纸伞,那伞面的血色也因此更显浓稠了一些。
旁边的阿晓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,可是这叫声最终却只能被憋回嗓子眼里,恐惧逼得她跌坐在地不住后退,不敢出声。
宁娘不明白她有什么好叫的,可是眼看着对方惊恐的盯着自己,她也有些纳闷的向身下看去,结果只看到了一滩水渍,清清冽冽的映出了月色,仍是没有她自己。
不仅如此,她觉得这水面的距离也着实是太近了一些,竟让她连自己的脚面和裙摆都看不到了。
也许是自己的动作太快了吧,那阴差总觉着面前这产鬼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,所以他又走近了一些,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整个拎起来,然后用手扯住了她脖子上缠着的那圈红线,从头开始,一点一点的撕扯下来,听她哀嚎惨叫,听她不断咒骂,他面上仍是无波无澜的,直到将那红线全部解下来,宁娘的脖子又短了一截,红线以下的那一圈皮肉“啪嗒”一声掉进了水中,没荡起半点涟漪。
小巷两侧的墙壁十分坚实,那人拎着宁娘的断头往墙上连撞了十九次,直撞得整个脑袋快要成了棉絮状才停了手。
带着阿晓离开之前,他最后扭过头瞥了一眼已经快要化作血水的宁娘,伞面挡住了大半张面容,连带着那声音都阴沉了不少了,“你自己的苦楚,不是逞凶的借口。”
不知过了多久,这个小巷才总算是回到了最初的平静。天已蒙蒙亮,引商隐约觉得自己身下的水泡都已经干了不少,她揉了揉已经快要麻木的腿,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从那符咒中走出来,自那滩只有她看得到的血迹中捡起一块腰牌。
这腰牌不同于阳世间官吏的腰牌,只有大拇指那般长,再加上通体漆黑,就算挂在阴差的身上也不易被发现。这是宁娘被那人拎起来撞向墙壁的时候从他身上叼下来含在嘴里的,若不是因为如今那断头已经化作了血水,引商恐怕也没有眼尖到能发现这个东西。
她将这腰牌握在手里,耐心的等了半刻,上面才渐渐浮现出一个略显狰狞的图样,而其左下角则刻着两个血色的小字——花渡。
☆、第18章
自捡了那腰牌起,引商就时刻想着该如何把这东西还给人家。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想过由自己亲自来还,毕竟想要借此与那个叫做花渡的阴差套个近乎。可是犹豫了一瞬之后,还是生怕对方会因此被阴间怪罪,所以她急匆匆的跑回了道观,待到谢必安出现之后就将这牌子塞到他手里,托其转交。
比起她来,谢必安好歹也是个阴差,想要找到同为阴差的花渡应该不难。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,谢必安拿过那牌子看了一眼之后就还给了她,“反正现在已经来不及了,还是你自己给他吧。”
“来不及?什么来不及?”引商不解。
“罚都罚了,自然是来不及。”谢必安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她解释阴间的规矩。
这腰牌对于花渡这类从枉死城里出来的阴差而言,不仅是随意出入地府的凭据,也是护身的法宝。被那产鬼叼走了腰牌,是花渡自己大意,怨不得别人。而在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庇佑的他,终是在将要踏进冥界的瞬间被阴气所伤,醒来后也免不了要受一番苦头。
谢必安仅用猜的,都能猜出花渡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处境,所以干脆好心的将这个机会留给了引商,叫她自己去还。
“也许他会主动找上门。”他知道花渡定是要找回自己的腰牌,而阴差想要找一样东西,自然是很容易的。
被戳破了心思的引商也不会不好意思,伸手拿过那腰牌,冲他扬了扬下颌,“希望如此。”
这个少女做事永远是坦坦荡荡的,哪怕是这种男女之事也是如此,谢必安难得被勾起了一丝好奇来,“你……喜欢他什么?”
“还算不上喜欢吧?”引商掰着指头数了数,她和那人总共才见了四次面,还是今日才知道对方的名字,非要说在意的缘由,至多就是好奇和佩服罢了。她也不避讳对谢必安说起自己要找个相好的事情,依她看来,单凭能够看见鬼怪这一点,她已经和那些单单靠胡说八道赚钱的道士不同了,不过还是更佩服那些真正会捉鬼的厉害人物,如果能找到那样一个人终身为伴,不单单生意会好一些,以后的日子也不需要再担惊受怕了。
怎么看都是件好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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